既主灵明,必令无时不明,无事不灵。未论爪生发长,筋转脉摇,为兄不明。兄纯孝人也,即兄母死初哀一段,果祇激於一恸,而不容自已乎?将主以灵明,而必为之加减剂量,使之适协乎?若不照则是灵有不保,若必照则恐孝有未至。人未有自致者也,必也亲丧乎!是兄用情,反恒人之情之不若矣。”其友为之蹙然,请质。予曰:“兄毋讶,亦毋惊,此盖孔圣人之所不能与以知者也,而兄必欲与之,此其所以异於孔子之学。”其友曰:“然则将奈何?”予曰:“颜渊死,子哭之恸矣。孔子全然不知,因人唤醒,恰好回头照出自中之则,乃曰:‘有恸乎!非夫人之恸而谁为?’惟不识知,乃能顺则,若必识知,去则远矣。”其友为之豁然,乃尽弃从前之学。(《答周三泉》)
孔子以知止入门,而后之儒者却先格物,不知止。不知,则身心尚无归宿,而所谓格物者,安得不病於支离?本不悟,则意绪尚不免於二三,而所谓致知者,安得不流为意见?(《与张洪阳》)
止此则自虚,然却不肯揭虚为本;修此则自寂,然却不可执寂为宗。(《答涂清甫》)
学之以修身为本也尚矣,复以为必先知本者,岂修身为本之外,又别有所谓知本乎?曰:“非然也。盖必知本,而后有以知家国天下之举非身外物也,知均平齐治之举非修外事也。知本者,知修身为本也,非知修身为本之外,又别有所谓知本也。”(《答李汝潜》)
知本一脉,当官尤为日着之效,只一点念头,上向监司处迎揣,下向百姓处猜防,自谓之用明,即所谓能疑为明,何啻千里矣!与本风光毫发不相蒙涉,端拱垂裳,岂无照智?只其所注宿者,不於人,必於己耳。(《答刘良弼》)
大学约言
《大学》首节何谓也?以揭言学之大纲也。盖三者备,而后学之道全也,而即倒归於知止。谓“定静安虑之必自於知止”,何谓也?以申言止之为要也。继之曰“物之本末”云云者,何谓也?以教人知止之法也。经世之人,无一刻离得物,如何止?经世之人,无一刻离得事,如何止?盖物虽有万矣,本末分焉;事虽有万矣,始终判焉。知本始在所当先,即当下可讨归宿,直於攘攘纷纷之中,示以归宿至止之窍,故曰“是教人以知止之法也。”古之欲明明德,至修身为本,何谓也?盖详数事物,各分先后,而归本於修身也。本在此,止在此矣,岂有更别驰求之理?故曰:“其本乱,至未之有也。”盖决言之也,结归知本,若曰“知修身为本,斯知本矣,知修身为本,斯知至矣。”
至善其体,而明德其用也,止至善其归宿,而明新其流行也。
定而后能静,非静生於定也;静而后能安,非安生于静也。要以见必自知止始也。旧有语“定静安总是止,但渐入佳境耳”,最得立言之意。非止则如人之未有家,非止则如种之未得地,而虑乌从出乎!
止为主意,修为工夫。
身外无有家国天下,修外无有格致诚正。均平齐治,但一事而不本诸身者,即是五霸功利之学。格致诚正,但一念而不本诸身者,即是佛老虚玄之学。故身即本也,即始也,即所当先者也。知修身为本,即知本也,知止也,知所当先者也。精神凝聚,意端融结,一毫荧惑不及其他,浩然一身,通乎天地万物,直与上下同流,而通体浑然,一至善矣。故止於至善者,命脉也,修身为本者,归宿也。家此齐焉,国此治焉,天下此平焉,所谓笃恭而平,垂衣而理,无为而治者,用此道也。(《知本义》)
善一也,有自主宰言者,有自流行言者。故止一也,有自归宿言者,有自应感言者。君臣父子朋友之交,所谓止之应感者也,故仁敬孝慈信,所谓善之流行者也。归宿不明,而直於应感之上讨止,犹主宰不悟,而直於流行之际看善也。“止将得乎听讼”云云,则正所谓止之归宿者也。止有归宿,随其身之所接,於为君也而止仁,於为臣也而止敬,於为子也而止孝,於为父也而止慈,於与国人交也而止信,则无适而非止也。旧答某人书,谓随事计止,正与后人随事求中意同,未必非中,只恐非允执厥中之消息也。
至善两字,盖孔子摹性本色,就虞渊底揭出示人,犹恐杳杳冥冥,无可据以循入,故又就经事宰物中,分别本末始终先后,指定修身为本,使人当地有可归宿。故止于至善者命脉也,修身为本者诀窍也,知本乎身,即知止乎善。
僭谓学急明宗,不在辨体。宗者何?则旨意之所归宿者是也。从古论学,必以格致为先,即阳明天启聪明,亦祇以致知为奥。《大学》之旨意归宿,果在知乎?止于至善,恐不可以知名之也。不可以知名善,则止之主意,不以知为归宿也决矣。故曰:“知止而后有定。”盖是要将知归於止,不是直以止归於知,此宗之辨也。此摄知归止,鄙人之所以敢力提撕也。
至善两字,原是直挈性命之宗。止于至善者,如根之必归土,如水之必浚源。极则者,何尝不是善,是就流行言也。极致者,何尝不是善,是以造诣言也。落根有地,而后可以取勘於流行,造诣有基,而后可以要归於极致。后之学者,大率知有流行而不知有归复,图为造极,而不知有归宿之根源者也。学先知止,盖斩关第一义也。
每谓修身为本之学,允执厥中之学也。非知本,固不可以执中,而非厥中允执,亦未可以言知本也。左之非左,右之非右,前之非前,后之非后,停停当当,直上直下,乃成位其中,天下之大本立矣。格致诚正,不过就其中缺漏处,检点提撕,使之常止於中耳。常止即常修,心常正,意常诚,知常致,而物自格矣。
止不得者,只是不知本,知修身为本,斯止矣。其本乱而末治者否矣。岂有更别驰求之理?故止不得者,病在本也。友朋中有苦知本难者,予曰:“本即至善,有何形声?故圣人只以修身为本,不肯悬空说本,正恐世人遗落寻常,揣之不可测知之地,以致虚縻意解,耽误光阴。只揭出修身为本,使人实止实修,止得深一分,则本之见处透一分,止得深两分,则本之见处深两分。定则本有立而不摇,静则本体虚而能固,安则本境融而常寂。只是一个止的做手,随止浅深,本地风光,自渐见佳境也。切不可悬空捞摸,作空头想也。故本不知,又是病在止也。此予所谓交互法也。”其实知本者,知修身为本而本之也,知止者,知修身为本而止之也,总是一事,有何交互之有?但因病立方,不得不如此提掇,令人有做手耳。换作法,不换主脑,且不因药发病也。
齐家不是兜揽家,盖在家身,家即是修之事矣。治国不是兜揽国,盖在国身,国即是修之事矣。平天下不是兜揽天下,盖在天下身,天下即是修之事矣。故家国天下者,分量也,齐治均平者,事绪也。余尝云家国天下者,修身地头也,此所以天子与庶人一也。说到性分上所以学无差等,说到性分上如何分得物我,真所谓天之生物也,使之一本矣,无二本也。
或问:“致知格物,学问之功,莫要於此也。独无传者,何与?”曰:“知非他也,即意之分别者是也。物非他也,即知之感触者是也。除却家国天下身心意知,无别有物矣。除却格致诚正修齐治平,无别有知矣。故格致无传者,一部之全书,即所以传格致也。如传诚意,则意物也,而所以诚之者,即知也。传正心,则心物也,而所以正之者,即知也。传修身,则身物也,而所以修之者,即知也。传齐家,传治国平天下,则家国天下者物也,而所以齐之治之平之者即知也。则格致奚庸传哉?”曰:“然则所以格之致之者,何如以用其力耶?”曰:“此不攷於经者之过也。如戒自欺,求自慊,慎其独,必其意之所发,如好好色,如恶恶臭,而无有不诚,而所以格诚意之物,而致其知者可知也。身之有所忿懥四者,所以使心之失其正者此也,心不在焉,所以使身之失其修者此也,而所以格修正之物,而致其知者可知也。之其所而辟焉,身之所以不修者此也,家之所以不齐者此也,而必由其好恶之正,而所以格修齐之物,而致其知者可知也。正其身以刑家,不出家而成教於国,而所以格齐治之物,而致其知者可知也。絜矩以同好恶,而所以格治乎之物,而致其知者可知也。故曰:‘不攷於经者之过也。’”(《格致义》)
安其身而后动,易其心而后语,定其交而后求,《易》言之矣,皆灼然本末始终之序,而学者不悟也。只於此不能知所先后,即步步离根,到处无可着脚,直以其身为万物之役,如牛马然,听其驱策而驰走矣。故就一事一物言,固自有个本末终始,总事物言,又只有个本末终始。下条备举事物,各分先后,断以修身为本,正为此也。悟得此,真如走盘之珠,到处圆成,无有定体,亦无定方,而本常在我。此其所以为经世之窍,即悟不彻,只捉定修身为本,如立表建极相似,亦自随事随物,就此取衷,而本常保其不乱。
未尝不是逐事逐件着功,而运量精神,只是常在一处。未尝不是要得检束此身,俾无败缺,而主脑皈依,只是收拾一副当精神,使其返本还元,无有渗漏。此其所以为尽性之学。
修身为本,只是一个本,随身所接,无非末者。延平曰:“事虽纷纭,还须我处置。毕竟宰天宰地宰人宰物,运转枢机,皆是於我。离身之外,无别有本。虽天地君亲师,亦末也。”
问:“致知两字,不但阳明挈之,有宋诸儒,无不以为学之始事。先生独以为必先知止者,何也?”曰:“至小经纶也,须定个主意,岂有归宿茫然,可望集事之理。运斤者操柄,测景者取中,若无知止这一步,真所谓无主意的文章。正诚格致,将一切涣而无统矣。更有一说,心有不正,故用正之之功,意有不诚,故用诚之之功,知有不致,物有不格,故用致之格之之功。今此一时,尔试反观,觉心尚有不正否?”曰:“无有。”“意有不诚否?”曰:“无有。”“知有不致,物有不格否?”曰:“此中祇对,历历分明,亦似无有不致不格。”曰:“如此,则学问工夫一时间便为空缺矣。”问者跃然有悟,曰:“允若先生之言,复命归根,全在一止,格致诚正,不过就其中缺漏处检照提撕,使之常归于止耳。”
必有以信身外之无有家国天下也,而后本体一。必有以信修外之无有格致诚正也,而后工夫一。本体一,则精神不至外有渗漏;工夫一,则意念不复他有驰求,而知止矣。
道性善编
孟子说个入井,又说个孺子入井,又说个乍见入井。盖入井者,事之最可矜怜者也;孺子於人,最无冤亲者也;而又得於乍见,是又最不容於打点者也。不知不觉发出怵惕恻隐,苦口苦心,只要形容一个顺字。盖不顺,则外面的便有打点粧饰,不与里面的相为对证矣。此正所谓以故言性也,以利为本也,以见非如此不容打点,则情之所发,便未必能顺,岂可便道情善?故信得性,而后学有归宿。若以为道情善,直於情上归宗,则有恻隐者,亦容有不恻隐者矣,有羞恶者,亦容有不羞恶者矣。善不善杂出,教人如何驻脚!
性有定体,故言性者无不是体;情意知能有定用,故言情意知能者无不是用。惟心为不然,以心统性情者也。故程子曰:“心一也。有指体而言者,有指用而言者。指体而言者,孰为之体?性其体也。指用而言者,孰为之用?情意知能其用也。”虞廷所谓“人心惟危,道心惟微”。人岂有二心?此亦所谓指用而言者也。孔子“操则存,舍则亡,出入无时,莫知其乡,惟心之谓与?”心岂有出入?此亦所谓指用而言者也。孟子曰:“仁,人心也。”此则所谓指体而言者也,而用在其中矣。他章之言仁,必以属性,惟此章之言仁,直以属心。求放心,人只漫说,毕竟向何方求?前念不管后念,后念不续前念,阳明先生为转一语甚好,曰:“学问之道,无他求,仁而已矣。”亦是见得放之不可为方所也,求之无可为依据也,惟仁可求。惟仁可求者,则性之有常善也。所谓“夫道一而已矣”。不就一上认取,何处归宗!
性者生之理也,知生之为性,而不知所以生者,非知性者也。《易》有太极,是生两仪。谓两仪外别有太极,固不可,指两仪而即谓之太极,亦未可。故《中庸》只说隐微,只说未发,只说不可睹闻。大率显见睹闻,皆所谓发也,正告子之所谓生者也。凡有知觉运动者,孰非生乎?若不失其生之由,而惟据其迹之所可见,则知礼知义者,固知觉也,而知食知色,亦知觉也,以至于知有食色,而不知有礼义,亦知觉也。同一知觉,同一运动,可云何者非生生?既是同,可云何者非性?噫!孟子之不以生之谓性,则知孟子之以利求,故而必求其善之所自来矣。
“乃若其情,则可以为善矣”。乃所谓善也,孟子认定了性善,故情可以为善。“若夫为不善,非才之罪也”。孟子认定了情善,故才无不善。只怕人不信得性善,无地归宗,故又以知能之良者表之。知能之良者,则正所谓情之可以为善者也,才之无有不善者也。孩提之童,无不知爱其亲者,孰为之也?及其长也,无不知敬其兄也,又孰为之也?故曰:“亲亲,仁也”,即所谓“恻隐之心,仁之端”者是也。性中若无仁,孩提之童如何知爱亲?“敬长,义也”,即所谓“羞恶之心,义之端”者是也。性中若无义,孩提之童如何知敬长?达之一字,义尤明白,只是一个顺,所谓“火然泉达,充之足以保四海”者是也。然充者,非是寻取既往之怵惕恻隐来充;达者,不是寻取孩提之爱敬来达。信其性之本善,而知所归宗,达其性之本善,而知能之用,莫非良矣。
知本同参
兴古疑问 温陵王任重尹卿著
视听言动四字,虽若有形之实迹,而勿之一字,则实动而未形之真心也。故体认得真,视听言动之非礼,即在不睹不闻中,而勿之一念,即戒慎恐惧之心也。未发之前,以理言之,则为有,以象言之,则为无。所云看者,亦於其中而默探其理之何似耳,岂真以象求哉!吾尝於静中以一真惺惺者,而默与之会。久之若见其中之盎然,而无所间隔者焉。若见其中之肃然,而无所偏倚者焉。又若见其中特然,而无所依随者焉。又若见其中之莹然,而无所遮蔽者焉。即其盎然者,看作宽裕温柔之气象可乎?即其肃然者,看作齐庄中正之气象可乎?即其特然者,看作发强刚毅之气象可乎?即其莹然者,看作文理密察之气象可乎?此亦心灵与性真默会,若见其似则然耳,而岂实有气象之可见耶?
本一也,为君在君,为臣在臣,为父在父,为子在子,与国人交在交国人,若是其无定方也。然为君为臣此身,为父为子此身,与国人交此身,实非有二身也。何尝无定分乎?故善一也,君曰止仁,臣曰止敬,子曰止孝,父曰止慈,与国人交曰止信,若是其无定名也。然仁孝吾身之善,敬慈吾身之善,信亦吾身之善,实非有他善也。何尝无定体乎?所以归本之学,随所处而地异,地异而修同;随所遇而时异,时异而止同。虽日错综于人伦事物之交,亦日归宿于根元命脉之处。归宿处虽妙入无声无臭之微,错综处实曲尽至颐至动之变。可见修法原非粗迹,不待兼止言而后知;止法原非空寂,不待兼修言而后知。此经世之实学,而尽性至命之正宗也。
崇闻录 乐安陈致和永宁著
问:“乍见孺子入井,必有怵惕恻隐之心,此良知也。扩而充之,足以保四海,致良知也。如何不以致良知为是?”曰:“扩充之说,原从性根上扩充。若见入井而有恻隐之心,孟子所谓仁之端倪,张子所谓天理发见。自然之苗裔,必欲从端倪上、苗裔上扩充,充不去矣。”曰:“何为充不去?”曰:“事物之感於我者何常,而善端之发见於感应者非一。乍见孺子入井,勃然恻隐,良矣,是心之发,石火电光,一过即化,岂复留滞记忆以为后来张本耶?继此而有王公高轩之过,恭敬之心生矣,当是时非可哀也,岂容复扩充恻隐以待此大宾耶?已而王公以呼蹴之食加我,羞恶之心生矣,当是时亦非可哀也,岂容复扩充恻隐以应此可羞之感耶?藉令见聋瞽,吾哀其不成人,见孤独,吾哀其无告,虽与入井之哀同一机括,毕竟是随感而见,前念后念,不相照应,岂尝思曰‘吾前日哀入井矣,今当扩充入井之哀以哀此辈’耶?必扩充入井之哀,而后能哀后来之可哀,劳甚矣!狭亦甚矣!性体发用,不如是矣!”
四端之发,固自有性根在也。吾养吾性,随在皆至善之流行矣。曰:“然则性何如而养乎?”曰:“孟子道性善,指天命之体言也。天命之性,无声无臭,从何处下手?只用得一个养字,即止至善之止字,即成性存存之存字是也。养而无害,顺性而动,达之天下,见可哀而恻隐,见可耻而羞恶,见长上而恭敬,见贤否而是是非非,毫发不爽。所谓从止发虑,无往而非不虑之良知矣。良知上岂容更加扩充?加扩充,便是虑而后知,知非良矣。”
天地人物,原是一个主脑生来,原是一体而分,故曰:“天地人物皆己也。”人己如何分析得?是故立不独立。与人俱立,达不独达,与人皆达,视人犹己,视己犹人,浑然一个仁体,程子所谓“认得为己,何所不至”是也。若曰:“己立己达后,方能了得天地万物。吾未立何暇立人?吾未达何暇达人?”即此便是自私自利,隔藩篱而分尔我,与天地万物间隔不相关接,便不仁矣。所谓“若不为己,自与己不相干”是也。
默识,正识认之识。仲弓问仁,夫子告之以“己所不欲,勿施於人”。义备矣!又必曰:“出门如见大宾,使民如承大祭。”本无宾,本无祭,如见如承者,何事?子张问行,夫子告之以“言忠信,行笃敬”,虽蛮貊其可行矣!又必曰:“立则见其参於前也,在舆则见其倚於衡也。”无言无行,忠信笃敬亦何有?此正所谓“默而识之”的消息也,“止於至善”之脉络也。学问有这一步,才入微,才知本,才上达天德。阳明先生见山中一老叟,自云做“言忠信行笃敬”工夫三十九年。此其人亦可尚矣,只此默识一步,未之知耳。
问致中和致字,曰:“天命之性,不可睹闻,此喜怒哀乐之所以为根者也。本目未发,浑然至善,故谓之‘中’。君子於此乎戒慎恐惧工夫,都从性根上用,是曰‘致中’。喜怒哀乐发皆中节,此顺性而动,其流行恰当主脑,适相吻合而无所乖戾,故谓之‘和’。君子亦顺性之自然,率之而已矣,率之则道在矣,是曰‘致和’。致字须如此看,若从念上与事为上去致,恐去天命之性尚远。”
心者性之发灵,是活物,是用神。帝王用之以保民,桀、纣用之以纵欲,宿儒用之以博闻强记,举子用之以弄巧趋新,仪、秦用之以纵横捭阖,仙家用之呼吸长生,佛氏用之灰心槁性,农工医卜各有所用。《大学》教人收摄此心,归止至善,亦临亦保,如见如承,直用他归根复命,庶源洁而流自清,根深而叶自茂,德无不明,民无不亲,天德王道,一以贯之,此复性之宗。
井天萃测 南海韦宪文纯显著
泉翁云:“物至而后义生,义生而后知有所措。夫知有所措而后格之,则未履其物,不必豫格之也。”与吾师“所格只当机之物”颇合。
俗儒求知于外者也,文成求知於内者也,学不同而所主同於知也。见罗先生之学,摄知归止,故其言曰:“用知以入止,则所云知者,原是止之用神;主知以求致,则所云致者,恐非善之归宿。是以止自浅而入深,则有定静安虑之异;修由内而及外,则有格致诚正修齐治平之分。”
意为心之运用,则统之於心,尚未发之於情。绪山谓“知为意之体”者,亦谓意为已发,故不得不以知为体,所以未妥。
唐仁卿信石经《大学》,谓“置知止能得於格物之前”,似乎先深而后浅,殆不知圣学之止为入窍,修为工夫也。谓“儒者学问思辨之功,无所容於八目之内”,殆不知止惟一法,修有多方,万物皆备,格其当机之旨也。谓“物有本末一条,次致知在格物之下”,以释格物,殆不知此条教人以知止之法,是混止而为修也。
近代之流弊,既专於知觉上用功,而不知以知归止。仁卿之矫偏,又专於法象上安命,而不知以止求修。此学未尝不贵虚,未尝不贵寂,只以修身为本,一切皆为实体。未尝不致知,未尝不格物,只以修身为本,一切皆为实功。
知本不言内外,自是内外合一之体,知止不言动静,自有动静合一之妙。谈止修之法,以为异说之防,莫过於此。
日新蠡测 楚雄朱万元汝桓著
善一而已,有自主宰言者,有自流行言者。缉熙敬止,所谓善之主宰,止之归宿;而仁敬孝慈信,则善之流行,止之应感者也。道有旨归,原不向逐事精察,学有要领,亦只在一处归宗。此孔门之止修博约,正一贯之真传也。
圣人常止,贤人知止,果在一点灵光着力乎?抑在未发之中下手乎?戒惧必於不睹不闻,天载自然,无声无臭,皆不可以知名也,故曰“圣人无知”。
《大学》专教知止,而修之工夫,不过一点检提撕,使之常归於止耳。
自古圣贤,常见自己不是,常知自己不足,时时刻刻用省身克己工夫,故圣如孔子,且以不善不改为忧,无大过自歉。此岂谦词,真见得浑身皆性命之流行,通体皆至善之充周也。归宗处,岂不直透性根?落手处,断然修身为本。
修身为本,即是止於至善,践形乃所以尽善,形神俱妙,莫备於此。止到稳时,浑身皆善,又何心术人品之足言?修到极处,通体皆仁,又奚久暂穷通之足虑?
一止一修,即一约一博,互用而不偏。